《日日》是唐代詩人李商隱的詩作。此詩寫作者因春光爛漫所引發(fā)的一種幽微復(fù)雜難以名狀的情緒。第一句以奇特的語言寫作者對艷陽照耀下一片爛漫春光的獨特感受,表現(xiàn)出美好的春光尚未消逝之前的美艷景象。第二句實寫春光,微寓心緒。三、四兩句由這種復(fù)雜微妙的意緒進一步引出“心緒渾無事”的企盼。全詩結(jié)構(gòu)縝密,綰合自然,設(shè)喻巧妙,以一種在心靈上近乎真空的狀態(tài)和一種無所依托的微妙感受襯托出作者繚亂不安的心情。
日日⑴
日日春光斗日光⑵,山城斜路杏花香⑶。
幾時心緒渾無事⑷,得及游絲百尺長⑸?
⑴日日:意為一天天。
⑵春光:泛指春天明媚妍麗、富于生命力的景象。日光:既指艷陽春日,又兼有時光之意。
⑶山城:依山而筑的城市。
⑷心緒:心思,心情。渾無事:即全無事。渾,猶全。
⑸游絲:指春天時蟲類吐在空中而四處飛揚的細絲。
春光明媚,麗日當(dāng)空,二者爭妍斗艷不相上下;在山城的斜路上杏花飄香。
什么時候自己的內(nèi)心能夠毫無心事,能趕得上春天四處飛揚的綿長蜘蛛絲?
李商隱擅長抒寫日常生活中某種微妙的詩意感受,這首詩即寫于某年春天,作者因春光引發(fā)一種微妙感受而作此詩。其具體創(chuàng)作年份不詳。
李商隱(約813—約858),唐代詩人。字義山,號玉谿生。懷州河內(nèi)(今河南沁陽)人。開成進士。曾任縣尉、秘書郎和東川節(jié)度使判官等職。因受牛李黨爭影響,被人排擠,潦倒終身。所作詠史詩多托古以諷時政,無題詩很有名。擅長律絕,富于文采,構(gòu)思精密,情致婉曲,具有獨特風(fēng)格。然有用典太多,意旨隱晦之病。與溫庭筠合稱“溫李”,與杜牧并稱“小李杜”。有《李義山詩集》。
這是一首七言絕句,詩題或作“春光”,或作“春日”,皆非,應(yīng)是截取開頭一句的前兩字而成。在李商隱詩集里有很多詩是屬于這種雖曰有題實為無題的,如《流鶯》(其首句云“流鶯漂蕩復(fù)參差”)、《相思》(首句云“相思樹上合歡枝”)、《人欲》(首句云“人欲天從竟不疑”)等皆其例也。
全詩可分兩層:前二句寫的是春景,后二句是寫由此景而感發(fā)的心情、意緒,并以“游絲”綰合前景后意,顯得十分自然、縝密。詩中并沒有什么驚天動地的家國大事,也看不出什么博大的胸襟和深邃的思想,但是卻從這普普通通的景色抒寫中傳達了詩人某種幽微而復(fù)雜的體驗或感受,而這才是此詩感人之所在。
第一句語、意都顯得有些奇特。春光,泛指春天明媚妍麗、富于生命力的景象;而春天的麗日艷陽,本來就是使一切自然景象呈現(xiàn)出絢爛色彩和勃勃生機。說“春光斗日光”,似乎不大容易理解。但詩人對艷陽照耀下一片爛漫春光的獨特感受,卻正是借“斗”字生動地表現(xiàn)出來。麗日當(dāng)空,春光爛漫,在詩人的感覺中,正像是春光與日光爭艷競妍。著一“斗”字,將雙方互爭雄長的意態(tài),方興未艾的趨勢,以及天地上下流溢著的熱烈氣氛全部傳出。作者《霜月》說:“青女素娥俱耐冷,月中霜里斗嬋娟?!睂⑶镆顾陆惠x的景色想像為霜月之神競艷斗妍,所表現(xiàn)的境界雖和“春光斗日光”有別,而“斗”字的表現(xiàn)力則同樣杰出。不過“春光斗日光”好像還有另一層意蘊。日光,既指艷陽春日,又兼有時光之意。眼前這爛漫紛呈的春光又似乎日日與時光的腳步競賽,力求在這美好的時光尚未消逝之前呈現(xiàn)出它的全部美艷。這后一層意蘊,本身就包含著韶光易逝的些微惆悵,暗示下文意緒的紛擾不寧。
第二句實寫春光,微寓心緒。山城斜路之旁,杏花開得茂盛。在艷陽映照下,飄散出陣陣芳香。杏花的特點,是花開得特別繁華,最能體現(xiàn)春光的爛漫,但遠望時這一片繁花卻微呈白色。這種色感又很容易觸動春日的無名惆悵。所以這“山城斜路杏花香”的景物描寫中所透露的,便不僅僅是對爛漫春光的陶醉,而且包含著一種難以言狀的繚亂不寧的無聊賴的心緒。
三、四兩句由這種復(fù)雜微妙的意緒進一步引出“心緒渾無事”的企盼:什么時候才能使心緒擺脫眼前這種繚亂不安的狀態(tài),能夠像這百尺晴絲一樣呢?游絲是春天飄蕩在晴空中的一種細絲。作為春天富于特征的景象,它曾經(jīng)被許多詩人反復(fù)描繪過,如“百尺游絲爭繞樹”(盧照鄰《長安古意》)、“落花游絲白日靜”(杜甫《題省中壁》),或點綴熱烈的氣氛,或渲染閑靜的境界。但用作這樣的比喻,卻是李商隱的個人獨創(chuàng)。錢鍾書在談到“曲喻”這一修辭手法時曾指出:“詩人中以玉谿最為擅此,著墨無多,神韻特遠?!保ā墩勊囦洝罚?。心緒,是關(guān)于人的心理感情的抽象概念?!靶木w渾無事”的境界,難以直接形容刻畫。詩人利用“緒”字含有絲緒的意義這一點,將抽象的心緒在意念中形象化為有形的絲緒,然后又從絲緒再引出具體的游絲。這樣輾轉(zhuǎn)相引,喻體似離本體很遠,但讀來卻覺得曲盡其妙。
因為晴空中裊裊飄拂的百尺游絲,不僅形象地表現(xiàn)了“心緒渾無事”時的輕松悠閑、容與自得,而且維妙維肖地表現(xiàn)出一種心靈上近乎真空的狀態(tài),一種在心靈失重狀態(tài)下無所依托的微妙感受。再加上這“游絲百尺長”的比喻就從眼前景中信手拈來,所以更顯得自然渾成,情境妙合。“幾時”“得及”,突出了詩人對“心緒渾無事”的企盼,又反過來襯托出了現(xiàn)時繚亂不安的心情。
詩歌中個別句子表達一時觸發(fā)的微妙感受,比較常見;整首詩專寫這種感受的卻不多見。因此后者往往被人們泥解、實解。如這首詩,注家們就有“虛度春光”“客子倦游”一類的理解。而這樣闡釋的結(jié)果,往往使全詩語妙全失。
清·馮浩:客子倦游,情味渺然。(《玉谿生詩箋注》)
現(xiàn)代·錢鍾書:“幾時心緒渾無事,得及游絲百尺長”,執(zhí)著緒字,雙關(guān)出百尺長絲也。(《談藝錄》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