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詠柳》是北宋文學(xué)家曾鞏創(chuàng)作的一首七言絕句。這首詠物詩通過描繪楊柳在東風(fēng)相助之下,柳枝狂飄亂舞,柳絮遮天蔽日的猖狂得志的形象,提出警告:秋天清霜降臨后,正是柳葉凋零之時。此詩借詠物寓理,對政治上倚仗權(quán)貴得意忘形的小人進行辛辣的諷刺和嚴正的指斥,指出他們雖然能猖狂一時,最終必歸于失敗。全詩比喻形象,狀物與哲理交融,諷剌明顯而不淺薄直露,寓意深刻,引人深思。
詠柳
亂條猶未變初黃⑴,倚得東風(fēng)勢便狂⑵。
解把飛花蒙日月⑶,不知天地有清霜⑷。
⑴亂條:雜亂的枝條。指柳枝,含貶義。初黃:柳枝剛抽芽時的顏色。
⑵倚:仗恃,依靠。狂:猖狂。形容柳枝在春風(fēng)吹拂下?lián)u擺舞動,十分得意。
⑶解:知道,懂得。飛花:飄舞的柳絮。蒙日月:遮天蔽日。日月,常喻指帝后。語本《禮記·昏義》:“故天子之與后,猶日之與月”。
⑷天地有清霜:意謂此一時彼一時。清霜,用秋天凋零草木的肅殺之氣,比喻懲惡的正義力量。
柳枝還未發(fā)芽,便倚仗著春風(fēng)狂飛亂舞起來。
楊柳只懂得讓柳絮滿天飛揚,遮蔽日月,卻不知道天地間還有清霜降落、柳葉飄落的時候。
這首詩作于宋神宗熙寧五年(1072)春,當時曾鞏在齊州(今山東濟南)任知州。與歐陽修、王安石不同,曾鞏對宋代現(xiàn)狀是相當滿意的,認為宋興以來,“世世治安,三代所不及”(《移滄州過闕上殿札子》),因此沒有提出什么改革主張。他與王安石交誼深厚,對熙寧變法也沒有表示過具體意見。他寫此詩的目的只是諷刺驟然得勢的小人。
曾鞏(1019—1083),字子固,南豐(今屬江西)人。少有文名,為歐陽修所賞識。嘗與王安石交游。嘉祐進士。官至中書舍人。散文平易舒緩,長于敘事說理,講究章法結(jié)構(gòu),為“唐宋八大家”之一。亦能詩。有《元豐類稿》。
歷代的詠柳詩,或愛其柔條拂古堤的婀娜身姿,或感其藤蔓系離情的纏綿意緒。曾鞏面對倚風(fēng)狂舞的春柳而文思萌動,看著漫空飛灑的柳絮而觸緒成章。他筆下的柳獨異諸家,稱得上“文不按古,匠心獨妙”,意新句奇。
“亂條猶未變初黃,倚得東風(fēng)勢便狂?!绷啃峦?,其色淡黃。紛披凌亂的枝條還未改變淡黃的顏色,但依仗著東風(fēng)的勢力,它楊枝甩條,張狂已極。這兩句含蓄蘊藉。春到人間,千花百草都承恩于春風(fēng)春雨。四季更替,萬物枯榮,本來是正常的自然現(xiàn)象,但在詩人筆下,卻為其注入人的感情色彩。詩人并非借柳直抒胸臆,而是托物擬人。這里的一“亂”一“狂”,平平常常的兩個字,便把詩人對柳的貶抑之意和盤托出,為全詩的詠柳喻人定下基調(diào)?!皝y”“狂”二字可謂陳字見新,凡字見奇。它們一反歷代詠物詩對其柔絲扶風(fēng)的輕盈多姿體態(tài)的描摹,一洗人們記憶中對柳“嫩于金色軟于絲”的美好印象。在曾鞏的筆下,那牽絲弱柳當其“亂條”拂風(fēng)之際,正是得志猖狂之時。“解把飛花蒙日月,不知天地有清霜”,逐層深入,寫其得志忘形之態(tài)。柳樹只懂得飄花揚絮,成團成片的白花狂飛亂舞,鋪天蓋地,遮天蔽日。在得志之時,它不會想到,待春夏過去,秋風(fēng)送爽,嚴霜降臨時,它便葉萎枝枯了。
這首小詩,從“亂條”寫到“飛花”,明為詠柳,實則喻人。詩人采用白描手法,層層設(shè)喻,層層揭示其本質(zhì)。“倚得東風(fēng)勢便狂”的柳,“解把飛花蒙日月”的柳,“不知天地有清霜”的柳,正是一幅一旦得勢便不可一世、欺上瞞下的勢利小人的畫像。“亂條猶未變初黃”,暗喻這些人能力低下,初黃未變,竟倚勢凌人。只會飛花蒙日月,勢利之徒的本質(zhì),揭露無遺。詩人的筆鋒直刺生活中的小人,但也旁掃了有權(quán)者。如果沒有為他們撐腰的“東風(fēng)”,那些小人也未必敢興風(fēng)作浪?!叭赵隆保涤鞲吒咴谏系纳蠈尤宋?。他們不辨是非,偏聽偏信,也正為小人們創(chuàng)造了投機的條件。結(jié)尾一句既是對得志小人得意忘形、不計后果行為的刻畫,又是錚錚有聲的警告。詩人義正辭嚴地警告那些依靠權(quán)貴的小人不要不知天高地厚,為非作歹,盡管可以蒙混一時,一旦失去憑借的勢力,終究難逃懲罰。
全詩意旨嚴正,比喻形象,寓意深刻,富于哲理。詩人以“不知”和“解把”對比來寫,更加突出它(他)們的猖狂和愚蠢。寫“柳條”,但情調(diào)奇特;亦寫“飛花”,而意味全殊,是一首別具一格的詠物詩。
原上海古籍出版社編審陳邦炎《說詩百篇》:這首詩以《詠柳》為題,通篇就柳寫柳、所丑化的是柳,所喻指的是像柳一樣“倚得東風(fēng)勢便狂”而敢把“飛花蒙日月”之人。其諷刺、譴責(zé)的對象,就篇內(nèi)的語句而言只是楊柳,就篇外的喻意而言只是得勢猖狂的群小。
中國韻文學(xué)會常務(wù)理事蔡義江《絕句三百首》:這是一首借詠柳為題的寓言諷刺詩,對象是朝中擅權(quán)得勢一時的佞臣奸邪之徒。詩的成功在于將物的某些特點自然巧妙地與人聯(lián)系起來,如柳條迎風(fēng)飛舞、柳絮漫天飄浮,以及遇秋則枯黃零落等。詩著重寫春末夏初柳葉尚未衰黃時的景象。不用通常之稱“長條”而叫“亂條”,措辭的貶義已現(xiàn)?!皷|風(fēng)”是它倚仗的勢力,就像小人有靠山后臺。以柳之“狂”舞比喻小人得“勢”猖“狂”,也很貼切。柳絮隨風(fēng)上天,一時間如能蒙蔽日月,與詩中常用的“浮云蔽白日”寓意相近。最后用“不知”來應(yīng)和前面的“解”字,于“霜”前置一“清”字,強調(diào)了最終摧柳者乃天地之正氣的意思。寫來惟妙惟肖。
北京大學(xué)中文系教授周興陸《古詩講讀》:如果把這首詩與賀知章的《詠柳》“碧玉妝成一樹高,萬條垂下綠絲絳。不知細葉誰裁出,二月春風(fēng)似剪刀”相比較,兩詩恰好反映了唐、宋詩歌的特征和差異。賀詩善于狀物態(tài),擬人摹象,神韻悠揚;曾詩借詠物而寫人事,通篇是借端發(fā)議論,詩中的柳樹,是那些裝腔拿勢、猖狂弄權(quán)的顯貴的象征,詩人譏諷他們只知道諂媚獻諛蒙蔽上層和皇帝,卻不知道天地間終有正義的審判。這是詩中的大議論,借詠物以出,婉曲而有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