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望江南·梳洗罷》是唐代文學(xué)家溫庭筠的詞作。這是一首寫閨怨的小令。此詞以江水、遠(yuǎn)帆、斜陽為背景,截取倚樓顒望這一場景,以空靈疏蕩之筆塑造了一個望夫盼歸、凝愁含恨的思婦形象。全詞表現(xiàn)了女主人公從希望到失望以致最后的“腸斷”的感情,情真意切,語言精練含蓄而余意不盡,沒有矯飾之態(tài)和違心之語,風(fēng)格清麗自然,是溫詞中別具一格的精品。
望江南⑴
梳洗罷⑵,獨(dú)倚望江樓⑶。過盡千帆皆不是⑷,斜暉脈脈水悠悠⑸。腸斷白蘋洲⑹。
⑴望江南:又名“夢江南”“憶江南”,原唐教坊曲名,后用為詞牌名。段安節(jié)《樂府雜錄》:“《望江南》始自朱崖李太尉(德裕)鎮(zhèn)浙日,為亡妓謝秋娘所撰,本名“謝秋娘”,后改此名?!薄督饖Y集》入“南呂宮”。小令,單調(diào)二十七字,三平韻。
⑵梳洗:梳頭、洗臉、化妝等婦女的生活內(nèi)容。
⑶獨(dú):獨(dú)自,單一。望江樓:樓名,因臨江而得名。
⑷千帆:上千只帆船。帆:船上使用風(fēng)力的布蓬,又作船的代名詞。皆:副詞,都。
⑸斜暉:日落前的日光。暉:陽光。脈脈:相視含情的樣子,后多用以寄情思。這里用來形容夕陽余暉使人留戀。
⑹腸斷:形容極度悲傷愁苦。白蘋(pín):水中浮草,色白。古時男女常采蘋花贈別。洲:水中的陸地。
清晨自愁夢中醒來,勉強(qiáng)梳洗后,就獨(dú)自倚著樓閣,凝望碧波萬頃的江流。一片片歸帆跳人眼簾,引起一陣陣內(nèi)心的激動;可是,過盡了千片的帆影,都不是我所渴盼的。時光在等待中流逝了,到黃昏時,落日的斜暉映著悠悠的江水,真是戀戀不舍的樣子。無盡的期望似乎等于無盡的落空,悵望著長滿白蘋草的沙洲,它的飄浮不定,又勾起我深深的愁傷。
這是一首閨怨詞,作者假托思婦的口吻,表現(xiàn)離愁別恨。古代這一類詩詞很多。因資料缺失,此詞本事以及具體創(chuàng)作時間已難以考證。
溫庭筠,唐代詩人、詞人。本名岐,字飛卿,太原祁(今山西祁縣東南)人。富有天才,文思敏捷,每入試,押官韻,八叉手而成八韻,故有“溫八叉”“溫八吟”之稱。然恃才不羈,又好譏刺權(quán)貴,多犯忌諱,取憎于時,故屢舉進(jìn)士不第,長被貶抑,終生不得志。官終國子助教。精通音律,詩詞兼工。詩與李商隱齊名,時稱“溫李”。其詩辭藻華麗,秾艷精致。其詞藝術(shù)成就在晚唐諸詞人之上,為“花間派”首要詞人,對詞的發(fā)展影響較大。在詞史上,與韋莊并稱“溫韋”。現(xiàn)存詩三百多首,詞七十余首。后人輯有《溫飛卿集箋注》等。
此詞寫思婦樓頭,望人不歸,只有二十七個字,為詞中的小令?!霸~之難于令曲,如詩之難于絕句”,“一句一字閑不得”(《白香詞譜箋》)。起句“梳洗罷”,看似平平,“語不驚人”。但這三個字內(nèi)容豐富,給讀者留了許多想像的余地。這不是一般人早晨起來的洗臉梳頭,而是特定的人物(思婦),在特定條件(準(zhǔn)備迎接久別的愛人歸來)下,一種特定情緒(喜悅和激動)的反映。
詞著力處在“獨(dú)”字。“獨(dú)”字可以說是詞眼,是詞魂。全詞五句二十七字全由“獨(dú)”字產(chǎn)生,同時又為此一字作渲染?!蔼?dú)”是思婦感情的核心,因而也就成為全詞結(jié)構(gòu)的關(guān)鍵所在。但作者卻把它在第二句信手拈出,輕輕一點(diǎn),似不著意;循此以進(jìn),細(xì)味全詞,才見出波濤洶涌,用心極深,力透紙背。
“梳洗罷,獨(dú)倚望江樓”,是記思婦晨起,梳洗剛畢,便匆匆“望郎上青樓”,極目天涯路。倚樓望夫,還要梳洗打扮一番,是獨(dú)處愈久,思情愈切,“女為悅己者容”的心理使然。僅僅兩句,只寫了兩個連續(xù)的動作,便把女主人公情真意切地盼歸的內(nèi)心世界和盤托出。下面三句寫思婦望歸的結(jié)果,大失所望:“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,腸斷白蘋洲。”這一層不過是要寫出“腸斷”二字,卻作許多渲染,生許多波折。“過盡千帆”,把時間拉長,寫出了倚樓凝望的過程;“千帆”狀江船之多,她目注著一只只船來,又目送著一只只船去。船來掀起她心頭的希望;船去帶來她的失望。她的心是隨著這千帆往來而起伏升沉,經(jīng)歷著千百次“希望——失望”的感情沖擊。千帆過盡而“皆不是”,于是希望徹底破滅,于是便使她“腸斷”。但詞人不讓女主人公直抒心曲,中間加了一句“斜暉脈脈水悠悠”,巧妙至極。船盡江空,無窮的等待變成無窮的失望,女子像脈脈斜暉悠悠碧水,那“望盡千帆”引起的愁緒四處彌漫,充塞了大地,充塞了空間,緊接著又以“腸斷白蘋洲”一句收攏?!鞍滋O洲”,在古代詩詞中泛指送別之處。在意識流程中閃現(xiàn)了當(dāng)初的離別之處,盼歸的情思被此一擊,于是她的精神支柱坍塌了,所以用“腸斷”來了結(jié)?!靶睍煛庇峙c開頭的“梳洗”相呼應(yīng),表明時間推移,從晨到暮,她已在樓頭整整颙望了一天,不能不斷腸。屈原的《湘君》“望夫君兮未來,吹參差兮誰思”以及《湘夫人》的“嫋嫋兮秋風(fēng),洞庭波兮木葉下”等語,幽情遠(yuǎn)韻,使人情不能已。溫詞的“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”,其意境酷似屈原筆下的《湘君》《湘夫人》,而聲情綿邈,也使人有情隨流水之感。
這首詞在藝術(shù)技巧方面,有三點(diǎn)比較突出。一是精煉。首兩句八個字,勾勒出思婦的形象和動態(tài)。首句僅三個字,就概括了她在倚樓跳望之前用心梳救修飾的經(jīng)過和切盼重逢的心情。南朝《西洲曲》寫道:“鴻飛滿西洲,望郎上青樓,樓高望不見,盡日欄干頭?!薄蔼?dú)倚”句與之意思相近,但僅只五個字,還能用“獨(dú)”字來突出她的孤寂之感。“過盡”句前四字形容江上船只之多,“皆不是”陡然一轉(zhuǎn),句意亦變,前面船只之多適足以反映失望之深,這里并未多費(fèi)筆墨就使人領(lǐng)會思婦的心情。謝朓《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橋》詩中有“天際識歸舟,云中辨江樹”之句,此處反其意而用之,相較之下,謝詩是正寫其喜,而溫詞則反襯其愁,這種刻畫心理活動的手法極其干凈利落?!靶睍煛眱删洌枥L自然景物,似乎與離愁別恨關(guān)系不大,實則景中透情。“腸斷”兩字,表現(xiàn)出在思婦眼中,夕陽余暉似在脈脈含情;綠水悠悠而去,又象含恨無窮;倚樓久望不見遠(yuǎn)客歸來,只有水邊一片白黃洲,其上芳草離離花搖曳,令人愁思滿懷。兩句即景抒情,顯得含意深長。二是含蓄而余意不盡。溫詞本以深隱含蓄見長,此詞卻以淡出之,又能做到委婉而有余韻?!笆嵯戳T”三字,包含她整個梳妝過程,下面幾句實敘她極目凝望,不見歸舟,未用任何辭藻飾繪。思婦的精心梳收和倚樓望的心情亦并未明白道出,而是讓讀者自去體會領(lǐng)略。三是用擬人手法寫夕暉、流水,是借以暗示思婦因失望而凝愁含根。而“白蘋洲”之所以成為她腸斷之處,其原因作者亦未明說,參之唐趙徵明《思?xì)w》詩“猶疑望可見,日日上高樓。惟見分手處,白蘋滿芳洲”,則“白蘋洲”自是當(dāng)日分?jǐn)y之處,思婦的悠悠相思之意即由于這樣的描繪而顯示出來,使人同情,并又留下充分的想象余地,讓讀者進(jìn)一步去猜度、懸思個中情事,極曲之致。
溫詞中往往充溢著金碧輝煌的色彩、脂粉香澤的氣息,而這首詞卻清新淡遠(yuǎn),別具豐神。語言自然樸素,如清水芙蓉。詞人以白描的手法揭示思婦的感情變化,看似平淡,實不平淡。先寫因“獨(dú)”而盼歸,是思婦欲改變孤獨(dú)處境的熱切愿望;后寫盼歸失望而復(fù)歸于“獨(dú)”,心冷意涼。熱為涼做鋪墊而成反跌,抑揚(yáng)之中愈見獨(dú)處之苦。全詞空靈疏蕩,大有盛唐人絕句的空靈韻味。
明·湯顯祖《批評花間集》卷一:“朝朝江上望,錯認(rèn)幾人船?!蓖唤Y(jié)想。
明·沈際飛《草堂詩余別集》卷一:癡迷,搖蕩,驚悸,惑溺,盡此二十余字。
清·陳廷焯《云韶集》卷一:絕不著力,而款款深深,低徊不盡,是亦謫仙才也。吾安得不服古人?
清·譚獻(xiàn)《復(fù)堂詞話》:猶是盛唐絕句。
近代·俞陛云《唐五代兩宋詞選釋》:“千帆”二句窈窕善懷,如江文通之“黯然銷魂”也。
近代·李冰若《栩莊漫記》:柳詞“想佳人倚樓長望,誤幾回天際識歸舟”從此化出,卻露出勾勒痕跡矣。飛卿此詞末句,真為畫蛇添足,大可重改也?!斑^盡”二語既極怊悵之情,“腸斷白蘋洲”一語點(diǎn)實,便無余韻,惜哉!惜哉!
現(xiàn)代·夏承燾《宋詞欣賞》:這“過盡千帆皆不是”一句,一方面寫眼前的事實,另一方面也有寓意,含有“天下人何限,慊慊只為汝”的意思,說明她愛情的堅貞專一。清代譚獻(xiàn)的“紅杏枝頭依與汝,千花百草從渠許”詞句和這意思也相近。
現(xiàn)代·華鐘彥《花間集注》卷二:自曉妝罷,至日晡時,數(shù)盡千帆,皆非其人其苦可知矣。所望見者,非所欲見,故斷腸也。
現(xiàn)代·唐圭璋《唐宋詞簡釋》:此首記倚樓望歸舟,極盡惆悵之情。起兩句,記午睡起倚樓,“過盡”兩句,寓情于景。千帆過盡,不見歸舟,可見凝望之久、凝恨之深。眼前但有脈脈斜暉、悠悠綠水,江天極目,情何能已。末句,揭出腸斷之意,余味雋永。溫詞大抵綺麗濃郁,而此兩首則空靈疏蕩,別具豐神。